【苏靖生子】还君明珠 1
1、初见
蔺晨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监国太子。
东宫长信殿偏殿廊前的屋檐下，萧景琰独自一人负手而立。
绣着暗金色龙纹的太子常服被斜照的夕阳镀上了一层余晖，逆光中依旧透出些许令人无法逼视的贵气，微微刺痛了蔺晨的双眼。
远不似想象中的英武之姿，那人瘦削的肩膀，竟有些单薄而寂寥。
这就是那个征战四方，杀伐决断的靖王？
这就是即将撑起大梁天下的储君？
这就是长苏在挫骨削皮痛极昏迷时仍心心念念的，萧景琰？
“可是，蔺少阁主？”回廊里传来当朝太子低沉的嗓音，不怒自威。
“草民蔺晨，见过太子殿下。”蔺晨下跪，拱手作揖，礼数周全没有丝毫偏废。
萧景琰微一颔首，示意他起身。
“听闻苏先生所言，是蔺老阁主治好了他的火寒毒？”
“确是家父为长苏拔的毒，只是这疗毒之法，早已伤了他的根本。”
“此次敌国犯境，国中已无良将可派，大渝那面，苏先生意欲代我领兵，我恐他难以为继，他却说少阁主已为他制备良药，彻底解了他的毒？”
“那，殿下以为呢？”蔺晨轻嗤一声，反问道。
在长苏身体能支撑多久这件事上，他根本没有欺瞒萧景琰的必要，而即使瞒了，他也不会相信。
他回想起多年以前自己的父亲用刀一层一层削刮着长苏焦黑的皮肉，鲜血淋漓，他紧箍着长苏虚弱的双臂，陪着他一并痛着。
其结果换来的也只是十余年的寿数，而长苏竟淡然一笑，对他说，十余年，足矣。
十余年，已足够他倾尽心力，为赤焰军，为林帅，为祁王翻案，洗雪冤屈。
十余年，也足够他运筹帷幄，匡扶一位失意皇子，步步登顶，坐拥天下。
那么，十余年后呢？
他唯独忘了他自己？
“我知他有心瞒我，可我，奈何不了他……”
萧景琰垂眸隐去了眼中的暗淡，可掩不住心里的无措。
他回身走开，廊间空旷，只余下两人的脚步声，亦步亦趋。
“他还能支持多久？”
“冰续丹的功效，只有百日。”
此刻萧景琰终于明白，不是小殊一定可以在三个月内打败大渝，而是，他只剩下三个月。
本以为蔺晨是来为林殊作说客，说服自己放任他领兵北上的，可是蔺晨却没有丝毫的隐瞒。
他忽而驻足，回身看着蔺晨，眼中是了然于心的澄澈，
“蔺少阁主此番前来，断不会只为与我交代这些……”
“殿下明鉴。”
“可有破解之法？”
“……算不上有解法。”
“此话何意？”
“聂铎从东海带回的冰续草被我制成了冰续丹，可以彻底清除火寒毒那是不假，但是解毒的前提是以十名心意相通之人过血疗毒……”
“十命，换一命……”萧景琰身形一颤，喃喃自语，“……以小殊的心性，宁死也不会接受此等残忍做法。”
蔺晨略一迟疑。
他自是知晓长苏的心性，可是能找到冰续草实属难得，他不愿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。
其实他早就想到了一个法子，用此法无需十命换一命。
这本是琅琊阁的禁术，思及此处，蔺晨惊觉自己也生出了一副狠厉心肠。
只是一旦想到那个本该成为金陵城中最耀眼存在的少年，为了眼前这人却只能堕入阴诡地狱里苟延残喘了十余年，不得天日，直到死都疲于奔命，心中便恨意更甚。
他的命，成就了萧景琰的天下，那么，他的苦，萧景琰也必须承受。
这是他欠长苏的。
“不过，我所谓算不上有解法，是指没有万全之策，下下策，还是有的……”
“少阁主但说无妨。”
“琅琊阁曾经查到南疆有一种鲜为人知的蛊术，以此法只需一人之血便可过毒。此蛊名为噬心血蛊，埋蛊之后的七七四十九天，蛊胎成型，便会蚕食人体精髓，化入中蛊者的血液，之后必须每日取血喂毒，连续七七四十九天不间断，方可等同十人之血的功效。只是于中蛊者而言这是一种极大的伤害，轻则折寿，重则丧命，所以这也成了琅琊阁的禁术，轻易不用。”
萧景琰心下一片了然，蔺晨该是早有此打算，而试蛊之人，恐怕……
“太子殿下，长苏为您呕心沥血十三载，你可愿为他放手一搏，哪怕……”
一命换一命！
很公平。
“蔺少阁主，你小看景琰了。”萧景琰凌厉的目光摄人心魄，坚定不移。
蔺晨从怀中取出一只暗红色雕花漆木盒，递到萧景琰面前。
萧景琰伸手接过木盒，揭开盖子，盒中是一只透明的血蚕，微微蠕动着。
“殿下不怕我加害于你？”都说靖王耿直心性不善权谋，蔺晨心道传言不虚。
“你是否会害我我不屑于知道，但是，你是一定不会害小殊的，否则，你怎会对我有如此深的敌意？我萧景琰自有我的底线，任何触犯之人，即使你琅琊阁，我也必将领兵踏平，决不姑息！”
萧景琰这番话，隐现着帝王的霸气，此刻蔺晨渐渐明白为什么长苏会倾力辅佐此人。
值此风雨飘渺之际，且看他如何撑起这大梁的天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