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少

【苏靖生子】还君明珠 13

13、叛意

 

 

原来临死之前,记忆竟可如此明晰,连那些被忽略的过往都历历在目。

 

梅长苏的思绪最终停留在了麒麟择主的当日。 

那时情急之下为了救自己,景琰显然动了杀招。

究竟是什么招数他说不上来,他只是觉得他本该有机会赢过飞流。

可或许他内心里并不愿伤害飞流,因而万不得已又硬生生撤去了力,所以才会形势逆转。

幸而飞流听从了自己的劝阻及时收势,不然后果堪忧。

玄布所谓景琰的自毁经脉难道是这么来的?

可即便损经伤脉,却总还不至于危及他的性命,而且之后他看似确无大碍。

 

他究竟错过了什么?

他捻着衣角有些烦躁,尤其是当他猜不透一些事情的时候。

他唯一确信的是,那时的景琰,即便带着敌意,却仍试图相信梅长苏。

 

经脉中游走的真气将挥之不去的燥热输遍全身,连血液都有种即将沸腾的焦躁。

他不得已动用了内力,一扫摧心掌造成的血脉淤滞。

有种久违的热度和力量充斥全身。

冰续丹果然可以激发人无限的潜能,哪怕让人提前油尽灯枯。

可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人,又何惧再度赴死。

 

 

自从九安山之乱后,梅长苏敏锐地察觉到了危机四伏,首当其冲便是来自于北燕的威胁。

大梁风雨飘渺内忧外患,景琰夺嫡成功之后的道路依旧艰难险阻。

梅长苏已如风中残烛,恐难与之继续并肩前行。

大限将至,为了给景琰扫清最后的障碍,他必须先发制人。

 

战事如他所料纷至沓来,他书信一封派北燕的线人交与元宏。

信中大略是说,

“……萧景琰心性耿直迂腐不知变通,如此不善权谋,恐难担重任,实非长苏心中主君人选。故怂恿誉王萧景桓发起九安山一乱,损耗其国力。加之梁渝十年不战之约已废,玄布势将再领皇属大军一雪前耻,两国开战在即,胜负难料。成败在此一举,殿下万不可错失良机。望六皇子早灭梁渝,只待一朝得势,天下可定。麒麟唯念旧主,此心昭昭,日月可鉴……”

元宏早知自己选了萧景琰,此信何意,他岂会不懂?

恐怕在他心里早已认定梅长苏乃擅弄人心的阴诡之徒,为谋求最终的胜利,梅长苏会使尽一切手段,用尽一切可利用之人。

 

他顺势提出借用拓跋昊助阵,作为元宏许诺自己的第二个请求。

元宏自然顺水推舟随了这个人情,因为所求之事起码看似无损北燕的利益,而毋庸置疑,他心底自有另一番得失计较。

拓跋昊战风凌厉,素来决断无疑,偶尔也会不计后路。

届时可让擅长以快打快的疾风将军聂锋配合他的节奏调整攻势,以绝后患。

 

当初借用百里奇早已在元宏心里扎下一根刺,加上自己这根刺,他会帮他一并拔除。

依照北燕六皇子的性子,得不到的,必会处心积虑地毁掉吧。

而之后拓跋昊究竟如何搅浑这趟局,且让他拭目以待。

 

至于这第三个请求,他根本不准备给元宏这个机会。

他会将其带进坟墓,他打算让他永远欠着。

 

 

有人摒退了守卫,入了梅长苏的囚营。

来的只有可能是那个人。

 

“监军大人,我们……又见面了。”

 

梅长苏忍受着血液中的翻搅涌动所带起的阵阵不适,努力支起上身迎视来者。

如他所料,正是青州刺史,许庸。

看来时机到了。

 

“许大人别来无恙,此番不请自来,想是必有所求。”

由于运功抵抗催心掌的关系,他气息极度紊乱,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,额头薄汗涔涔,胸口起伏不定,可眼角眉梢依旧是那种胜券在握的盈盈笑意。

 

许庸微一蹙眉,旋即又舒展开来,他一如既往客套应承着,皮笑肉不笑,

“呵呵,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监军大人……”

“……许大人看来似有困惑不得而解……”

“哦?下官有何困惑不解,监军大人不妨明言告知。”

“此刻许大人一定在想,为何我们明知青州已反,却一个一个地……来送死?”

 

许庸渐渐冷下的脸,像褪去了一层人皮面具。

梅长苏揉了揉酸麻的肩膀,笑意更甚,别有深意。

 

“苏某同样也有一事不明,在替大人解惑之前,还望许大人……不吝赐教。”

“哼,天底下竟还有难得住江左梅郎……梅宗主的事?”

“许大人当年曾于京中供职,却何故遭贬?”

他利刃一般的眼神,割开层层假象,直指所有冷酷真实的源头。

“想来无非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,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吧。”

 

那一刻,青州刺史的身形有些僵硬,他甩袖背过身去,将紧攥的拳头藏入宽大的袖笼。

想起那日在青州府,萧景琰狠狠甩他脸上的那封信,许庸下意识地闭起了眼。

他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脸。

指缝中隐现的那一点阴霾,深不见底,深不可测。

 

梅长苏起身,舒展了一下自己的筋骨。

“不过,许大人也不似看上去那么简单,能又从一小小郡守至如今一州之首,手段必然高绝,尤其是……脚踏两只船的本事……”

“你知道的太多了,林少帅!”

“那就让本少帅帮大人一把,确认一下,大人手中的这枚兵符,究竟是真还是假?”

 

梅长苏的手不知何时搭上了许庸的肩。

那只手,翻手为云,覆手为雨。

 

 

戚猛带领自己的人马,尾随青州驻军先行取道青州府,恰和青州府府兵狭路相逢。

为首的正是许庸。

 

他显然有些不悦,责问道,

“杨校尉此举何意?青州驻军未经本官许可,竟敢私自发兵,不怕军纪惩处?”

杨开朝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,

“末将不敢,只是听闻持符监军梅长苏已赶赴青州府调兵抗击大渝,却至今仍无音讯,许大人若知原委,还望如实相告。”

“持符监军?”许庸敛眉思忖一番,“本官可没听说过什么持符监军?”

 

看着许庸故作懵懂的样子,戚猛的火气蹭蹭冒了上来。

他举刀指着青州刺史,恨不得立马冲上前去挑了他。

“跟他费什么话,许庸,你个叛国之徒,还不快将殿下交出来!”

“叛国?”许庸有些自嘲般冷冷一笑。

 

杨开不想被绕进去,他及时拦住戚猛,同时放出了狠话,

“青州府兵区区千人不到,未必见得是我们三万之众的对手。如今是战时,我等守将本就可自主发兵,届时可由不得许大人了。”

“就凭你们?”许庸凌冽的目光扫过眼前黑压压的驻军,“大渝有犯青州界吗,你们青州军对待战势何曾如此积极过?”

杨开未料到竟被反将了一军,只得憋住一肚子的火,隐忍不发。

可许庸所说的确都是实话,他一时无言以对。

 

“除了缺衣少粮,吃苦送命外,朝廷给了你们什么好处,值得你们如此拼命?”

许庸语重心长苦口婆心,青州驻军本就心存抱怨,这番话竟让他们骚动起来。

他趁势火上浇油。

“俗话说得好,识时务者为俊杰,大梁气数已尽,不如早日……”

“归顺”二字尚未出口,戚猛再度挥刀劈向许庸。

 

“兵符在此,谁敢妄动,军法处置!”

许庸厉声呵斥住戚猛。

兵符?

戚猛刚要砍下去的刀定在了半空,等他反应过来后,又朝着许庸破口大骂,

“大胆狂徒,你哪来的兵符!”

杨开忽然意识到什么,及时喝止了发威的戚猛。

“许大人可否让我们复验一下兵符?”

“有这个必要吗?”

“许大人请见谅,此乃例行公事,以防不轨之徒矫制兵符瞒天过海。”

杨开朝着手下使了眼色,示意围住许庸,提防他暗中动手脚。

许庸将兵符交予杨开勘验,很有些不以为然。

 

和几大校尉反复甄别后,杨开暗道局势不妙。

毫无悬疑,兵符为真。

如此说来,持符监军果然在许庸手里。

 

许庸假意轻咳两声,压低声线煞有其事地说,

“本官可是亲奉殿下口谕,潜伏大渝里应外合,伺机而动……”

“我呸!明明是你挟持了苏先生,这枚兵符一定是你从苏先生那里夺来的!你这个通敌叛国的小人,你也配殿下给你口谕!”

 

戚猛怒不可遏,他按动了刀柄上的机关。

这正是当初在靖王府练兵场暗算苏先生的那柄刀,刀柄中暗藏玄机。

 

一枚薄刃飞刀,明晃晃指向许庸咽喉。

命悬一线之际,有人挡在许庸面前,徒手接住了飞刀。

 

“许大人不配,那我呢?”

 

这声音是……

他是……

 

此人一身戎装,戴着遮面头盔竟似地狱归来的修罗,满身肃杀之气。

他步步紧逼瞠目结舌的戚猛,竟逼得这一壮硕汉子跌跌撞撞倒退了好几步。

直到退无可退之时,他才将飞刀掷还他主人跟前,落下森森寒意。

而后他摘下头盔。

 

那一瞬间,戚猛忍不住声泪俱下,他颤声唤着,

“苏、苏先生!”

 

眼前之人正是梅长苏,再一次脱胎换骨的梅长苏。

 

“戚猛,你弃彭城不顾,私自赶赴青州,可有向你们主帅报备?”

“我、我、没有、可、可是……”

 

戚猛激动得语无伦次。

他哪里顾得上这些,他只知道有苏先生在,殿下便有救了。

虽然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太对劲……

 

“我看你就是不长记性,当初殿下罚你的五十军棍,这么快就忘了?这要放在赤焰军中,我父帅一早就军法伺候你了。”

 

苏先生的……父帅?

赤焰军中能称父帅的,那只有少帅林殊,也就是殿下最在乎的林少帅了!

戚猛实在想不通,平日里病弱的苏先生,怎么和往年威风八面的林少帅扯上关系了?

难怪平日里殿下对苏先生与众不同,自己还一直以为是错觉。

这么说来……

 

“你就是林殊,林少帅!”

答案呼之欲出。

 

林殊的威名何人不知。

可他不是战死于梅岭了吗?

眼前被戚猛唤作“苏先生”的人不意外便是江左梅郎梅长苏了,可什么时候竟变成了赤焰少帅林殊?

杨开及一众校尉面面相觑,局势的飞速逆转令人有些无所适从。

他又悄悄看了一眼许庸,那人一付了然于胸好整以暇,大有坐山观虎斗的势头。

究竟是怎么回事?

 

“一帮游兵散将乌合之众,军心涣散军纪不整,还不知反省,不想想齐都统是怎么死的。大梁天下靠你们这些人守,迟早要完蛋!还不如早些向大渝俯首称臣算了。”

 

梅长苏说得义正言辞,有种操控一切藐视群雄的威压,让人无法逼视。

 

戚猛咽了口唾沫,后背已经冒出了冷汗。

那时在靖王府为了替殿下解气,他朝着苏先生也扔过飞刀,现在想来,若不是殿下替他接着,还不得捅回自己身上!

妈呀,这个主可不好惹!

 

“你们殿下没脑子,这帮手下也一起跟着犯糊涂,这群人果然都无药可救了,是不是啊,许大人?”

他撇了眼许庸。

许庸照旧喜怒不形于色,一脸明知故问。

“苏……哦不,林少帅,你怎么可以说殿下没脑子!”

戚猛一气之下,只觉得不管怎么称呼眼前之人都觉得别扭。

“我这么说有何不可?他放着金陵东宫不舒舒服服好好呆着,大老远跑来北境送死,还把自己送给大渝的人,你说,普天之下还有比他更傻的人?他要死了,这储君之位不就拱手还给萧景宣了?”

 

听到“萧景宣”的名字,杨开恨的咬牙切齿。

 

“八年前东海偷袭也是如此,连徐安谟都弃你们不顾了,他居然抗旨扔下北境防线不管,冰天雪地里带人冲进被暴雪封锁的险道,援驰几乎全军覆灭的青州军,结果回京受罚,还得罪了一大拨人,我看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!”

 

一提及东海偷袭那次,想到当时的惨状,杨开心痛如绞。

队中有几个当年侥幸存活的将士,忍不住也抽泣起来。

男儿有泪不轻弹,只是未到伤心时。

好个梅长苏,好个林殊!

他忽然就明白这个“林少帅”意欲何为了。

是坐以待毙,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,成败在此一举。

 

对付这些小小兵卒,梅长苏有的是手段,无非就是恩威并施罢了。

此刻无论是感念萧景琰当初施以援手之恩,还是顾虑萧景宣东山再起的恶果,这些平日里散漫惯了的兵将,可有得振奋了。

 

而这之后的……

 

“大渝的追兵该很快攻入青州了吧,他们可是来救你的,许大人,我可替你背了一个大大的黑锅。”

“真伤脑筋啊,谁让玄布把自己的兵马藏得太好了呢?”

“至于这三万青州驻军,就看许大人如何拿捏了。”

“总之既然要叛,那就叛得彻彻底底绝不回头。”

 

 

朔风乍起。

梅长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热血沸腾时冷风拂面的爽冽了。

至少此刻他终于不再怕冷。

因为,他是林殊。

 

景琰,我回来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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